“拖进去。”

　　王啸天的声音里没有一丝犹豫。这并非出于什么见义勇为的善心，他只是单纯地觉得，这个雨夜，这条后巷，这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出现得太过诡异。

　　大胖和浩子对视一眼，没多问，一人一边，像拖一条麻袋似的，将那个光头男人架进了后屋那间不足十平米的储藏室。空气里，瞬间被浓重的血腥味和泥土的腥气所填满。

　　“浩子，去找个大夫。”王啸天吩咐道，声音因疼痛而有些沙哑，“找那种能处理‘麻烦事’的，嘴严的。顺便，也给我和大胖瞧瞧。”

　　“好嘞，天哥。”浩子点头，从前门快步离去。

　　游戏厅里，依旧是另一个世界。老虎机单调的音乐和人们的叫嚷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一曲喧嚣的、属于夜晚的交响乐。没有人知道，一墙之隔的后屋，有三个伤员，正在用沉默对抗着全身的剧痛。

　　半小时后，一个干瘦的老头被浩子领了进来。

　　老头是这一带有名的“土郎中”，专治各种跌打损伤，见惯了血腥场-面。可当他看到王啸天和大胖那两张肿成猪头的脸，以及炕上那个大腿上还插着利-器、奄奄一息的光头时，眼皮还是忍不住跳了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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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蒙蒙亮。

　　游戏厅里的赌徒们意犹未尽地散去。土郎中也收了钱，背着药箱走了。临走前，他丢下一句话：王啸天和大胖，皮外伤，养几天就好；炕上那个，没有生命危险，但是最近也别想下地。

　　一夜之间，西大街的风向，又变了。

　　王啸天栽了。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飞进了每一户人家的耳朵里。有人说，他去给钢铁厂“摆事儿”，结果装腔作势不成，反被人打成了狗；有人说，他给王拐子跪下磕了一百个响头，才捡回一条狗命。

　　人性就是如此。你站得有多高，摔下来时，想踩你一脚的人就有多少。

　　许艳来了，哭得梨花带雨，又提起了去外地打工的老话。

　　王啸天只是摇头，他没说那些“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屁话。他只是告诉自己的女人，男人挨顿揍，算个屁。江湖路，不是你砍我，就是我砍你，仅此而已。

　　杨大春也来了。

　　这个曾经落井下石的男人，这一次，脸上却写满了愧疚。他从怀里掏出一沓皱巴巴的钱：“小天，这是一千五。厂长出了一千，我……我凑了五百。算哥给你的医药费。”

　　王啸天看着他，笑了。他没接钱，只是说：“钱，拿回去。等我把王拐子摆平了，你再送来也不迟。”

　　“小天，厂长的意思是……这事儿，就算了……”

　　“行。”王啸天懒得再多说一个字。他已经看透了那个姓穆的厂长，一个只敢躲在后面，拿别人当枪使的怂货。

　　“走吧走吧！”大胖黑着脸，把杨大春轰了出去。

　　据说，杨大春回厂里，跟穆厂长大吵了一架，当天下午就被开除了。他老婆孙凤霞跟他闹，被他生平第一次，狠狠地抽了一顿。

　　这个男人，似乎也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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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下午，炕上的光头，醒了。

　　他年纪和王啸天相仿，身材匀称，但那双眼睛，却深得像一潭古井，透着一股子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和神秘。

　　“醒了。”王啸天坐在炕沿上，递过去一杯水。

　　“你救了我？”光头的声音沙哑，像生了锈的铁。

　　“举手之劳。”

　　“多谢。”

　　他接过水，一口气喝干，然后把杯子递了回来。

　　“我叫李红兵。”他自报家门。

　　“王啸天。”

　　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李红兵在打量王啸天，王啸天也在打量他。

　　“你，也被人揍了？”李红兵的声音，没有一丝感情。

　　“嗯，翻了船。”王啸天自嘲道。

　　“谁？”

　　“一个叫王拐子的人。”王啸天没有隐瞒。

　　“哦。”李红兵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天哥，”他突然改了称呼，“你救了我，就是我的恩人。要我命的人，很可能会找到这里。你要是怕，我现在就走。”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但王啸天却听出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味道。

　　王啸天看着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笑了：“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你安心养着。在这西大街，我王啸天说话，还算有点分量。”

　　说完，他转身向外走。

　　“天哥。”李红兵在身后叫住了他，“你先忍几天。等我伤好了，我去帮你报仇。不管是谁，敢动你，我弄死他。”

　　王啸天的脚步顿住了。他回头，看着炕上那个脸色苍白的青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是个愣头青？还是个疯子？

　　“不信我？”李红兵的嘴角，勾起一抹狂妄的弧度。

　　“信。你养伤吧。”王啸天敷衍了一句，掀开帘子走了出去。他没把这话当真，只当是年轻人的一句场面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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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西大街的混子们，虽然都知道王啸天栽了，但没人敢落井下石。谁都清楚，他是为了护住大家的饭碗才出的事，这份情，得认。

　　这天晚上，九点多，游戏厅里又坐满了人。

　　王啸天在屋里憋得难受，拖了把椅子，坐在门口透气。

　　就在这时，一束刺眼的车灯划破了夜色。

　　一辆崭新的，黑色的，桑塔纳轿车，缓缓停在了游戏厅门口。

　　在1985年的西大街，这玩意儿，比大熊猫还稀罕。能开上这种车的，非富即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