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
王啸天双拳攥得死紧，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他没喊，没骂，胸腔里却像堵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灼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痉挛。
他一路狂奔而来，带起的风都透着绝望。那条熟悉到闭着眼都能走完的土路，此刻却像没有尽头。十几分钟，他感觉自己跑了一个世纪。直到视野的尽头，一股黑色的烟柱撕裂了黄昏的天空，像一头丑陋的、挣扎着死去的巨蟒。
老宅没了。
等他拨开人群冲进去时，只看到一副被烈火啃噬过的、扭曲的骨架。烧断的房梁犬牙交错地插在焦土里，残余的火星在晚风中明明灭灭，如同这片土地最后的呼吸。
空气中弥漫着木炭、塑料和绝望混合的焦臭。街坊邻里们提着桶，端着盆，呆立在四周，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同情与无力。那点水，对于一场吞噬了家园的大火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的悲哀。
在废墟前，坐着一个身影。
是父亲。
王老头佝偻着背，像一尊被烟火熏黑的石像。他的头发被燎得卷曲焦黄，脸上是烟灰和血污混合的迷彩，一道干涸的血痕从鼻孔延伸到嘴角。他没有哭，也没有动，那双曾经总是带着几分怯懦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空洞。他就那么死死地盯着那片焦黑的、曾经是“家”的地方，仿佛要把自己的魂魄也一起烧进去。
“爸。”
王啸天走到他身边，声音沙哑得像是从砂纸上磨过。
人群自动为他让开一条路，窃窃私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风吹过废墟的呜咽。
王老头缓缓转过头，浑浊的眼球动了动，似乎才辨认出眼前的儿子。他咧开嘴，想笑一下，却牵动了脸上的伤口，表情变得比哭还难看。
“……回来了。”他抹了把脸，声音飘忽，“人没事……就好。”
“刘猛干的？”王啸天没有问“你怎么样”，而是直接吐出了那个名字。
王老头嘴唇哆嗦了一下，低下头，闷声道：“……小天，算了吧。咱家就这样了，再惹不起他们了。爹这把老骨头，不碍事。”
“算了？”王啸天笑了，笑声很轻，却让周围的人不寒而栗。“爸，你看清楚，家没了。不是算了两个字就能变回来的。”他蹲下来，与父亲平视，一字一句地说道，“有些事，忍一次，就要忍一辈子。我忍了二十多年，够了。从今天起，我不忍了。”
王老头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儿子。眼前的王啸天，眼神平静得可怕，那是一种风暴来临前的死寂。这已经不是他那个只会闷头干活、受了气也只是回家喝闷酒的儿子了。他的眼神里，多了某种坚硬、冰冷，甚至……残忍的东西。
“你……”王老头张了张嘴，最后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爹没用，护不住你，也护不住这个家……”
“以前的事，不怪你。”王啸天站起身，拍了拍父亲的肩膀，那动作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但以后的事，我说了算。”
话音未落，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响起。一辆“二八大杠”自行车甩着尾巴停在人群外。车上跳下一个瘦得像竹竿的青年，脸上蒙着块花手绢，只露出一双嚣张的眼睛。
“王啸天在不在！”他扯着公鸭嗓喊道，“猛哥让我捎句话！今天这火，是个开胃菜。识相的，今晚十点，到人民广场磕头认错，再拿五千块钱出来。要是不识相，就不是烧房子这么简单了！猛哥说了，让你全家整整齐齐！”
说完，他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脚下发力，自行车蹬得飞快，一溜烟消失在巷口。
人群里炸开了锅。
“小天，别冲动啊！好汉不吃眼前亏！”
“是啊，刘猛那伙人咱们惹不起，去服个软吧，钱我们大家给你凑凑……”
几个老街坊围上来劝，言语里满是担忧。在他们眼里，鸡蛋碰石头，除了粉身碎骨，没有第二种结局。
王啸天没有理会他们。他转身，沉默地走向巷子深处，夜风灌进他空荡荡的胸膛，吹散了最后的温情，只剩下刺骨的寒意。
有意思。
他想。
当了半辈子别人眼里的“好人”、“老实人”，换来的是什么？是家宅被烧，老父被打，还要被逼着去磕头赔罪。既然好人没好报，那从今晚起，我就当个坏人。一个让所有坏人都害怕的坏人。
刘猛？一个靠着人多势众作威作福的地痞。正好，就拿他来当我王啸天站起来的第一块垫脚石！
“天哥！”
发小大胖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他二百多斤的身体在窄巷里显得尤其拥挤。他看着王啸天的背影，眼神复杂，“天哥，这……这可咋办啊？”
王啸天停下脚步，从兜里摸出皱巴巴的烟盒，点上一根，深深吸了一口。烟雾模糊了他冷硬的脸部线条。
“什么怎么办？”他吐出一口烟圈，反问。
“就……刘猛他们……”大胖的声音里透着恐惧，“他们人多，我们……”
“大胖，”王啸天打断他，“我问你，你想不想一辈子都像今天这样，看着自己的亲人朋友被欺负，连个屁都不敢放？”
大胖的脸瞬间涨红，粗壮的脖子上青筋暴起。他想反驳，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从小到大，他空有这身蛮力，却因为胆小懦弱，成了谁都能踩一脚的软柿子。
“不想。”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那就行了。”王啸天把抽了一半的烟递给他，“想站直了做人，就得先把敢跟你叫板的人，全都打趴下。打到他们听到你的名字就腿软！”
大胖接过烟，猛嘬了一口，被呛得连连咳嗽，眼泪都流了出来，分不清是烟熏的，还是心里憋屈的。
“天哥……我跟你干！可是……就我们俩，怎么干？”他的声音里，恐惧仍在，却多了一丝被点燃的疯狂。
“谁说就我们俩了？”王啸天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大胖一愣：“还有谁？”
“还有脑子。”王啸天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眼神阴冷得像冬夜里的冰，“刘猛约我们十点在广场，那是个大空场，几十个人围殴我们俩，那是傻子才去的屠宰场。”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不去？”
“去，为什么不去。”王啸天笑了，笑声压得很低，带着一股子狠戾，“但不是按他的规矩去。他说十点，我们就不能十点到。他说在广场，我们就不能在广场打。记住，大胖，想赢，就永远别在别人给你定好的规矩里玩。”
他凑到大胖耳边，声音轻得仿佛恶魔的低语：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他要的是场面，要的是在所有人面前弄死我。而我要的……是他的命。”
大胖浑身一颤。
“你回家，找两根最结实的铁管子，七八十厘米左右就行。再准备两件深色的旧衣服和帽子。”王啸天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锐利如刀，“我要让他没机会走到人民广场。”
他盯着大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补充道：“记住，钢管别往脑袋上招呼，那玩意儿容易出人命。就照着腿和后背，给老子下死手削！。”
大-胖看着王啸天，感觉眼前的发小变得无比陌生。那不再是那个憨厚老实的王啸天，而是一头被逼入绝境，准备用獠牙和利爪撕碎一切的困兽。
他狠狠地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尖碾碎，仿佛碾碎了过去二十年的窝囊和恐惧。
“……明白了，天哥。”大胖的腰杆，第一次挺得笔直，“我去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