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K舞厅,像一座矗立在容江大街尽头的黑色坟墓。
两辆破旧的“永久”自行车被随意扔在门口,王啸天和大胖推门而入,仿佛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空气里,弥漫着酒精、尼古丁和廉价香水混合发酵后的酸腐气味。舞池中央,一颗落满灰尘的迪斯科球在徒劳地旋转,把斑驳的光点投在空无一人的地板上,显得诡异而凄凉。
一个肥得流油的胖子,像一头待宰的猪,叼着烟从阴影里走了过来,浑浊的眼睛里写满了盘问。
“找王大哥。”王啸天脸上挂着程式化的笑,仿佛闻不到这令人作呕的气味。
胖子没说话,只是用下巴朝二楼的方向扬了扬,然后转身,用一种六亲不认的步伐,领着他们走上吱呀作响的楼梯。
二楼,一片漆黑。
“啪!”
灯,被猛地拉亮。
刺眼的白光瞬间驱散了黑暗,也让王啸天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不是一个房间,更像一个审判庭。
正中央,一张巨大的真皮沙发上,一个男人陷在里面,如同坐在王座之上。他身后,像一排排沉默的墓碑,戳着十几个精瘦的汉子,每个人的眼神都像饿狼。
空气,在这一刻凝固了,压得人喘不过气。
“王哥,人来了。”胖子哈着腰,像条狗一样退到了一旁。
王啸天脸上依然挂着笑,他从容地走了过去。灯光下,他终于看清了王座上的那个男人——五十来岁,长发稀疏地贴在秃顶上,一条腿不自然地搭在茶几上,一瘸一拐,正是王拐子。
王拐子没看他,而是在把玩着手里的一串佛珠,嘴里念念有词,仿佛一个虔诚的信徒。
王啸天也不急,就那么静静地站着。
足足过了一分钟,王拐子才缓缓抬起眼皮,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透着一种病态的审视。
“你,就是王啸天?”他开口,声音嘶哑,像砂纸在摩擦生锈的铁皮。
“是。”
“听说你现在是西大街的‘天哥’?”
“都是街坊邻居抬举。”
“呵呵,”王拐子突然笑了,那笑声里充满了不屑,“能打有屁用?这个年头,靠的是脑子,还有这个。”
他用手,比了个枪的形状。
“坐。”
王拐-子一挥手,一把破椅子被一个小弟踹到了王啸天面前。
王啸天坐下,掏出特意买的“中华”,抽出一根,双手递了过去。
王拐子没接,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旁边的小弟立刻会意,拿过烟,先抽出一根自己点上,猛吸了一口,确认没问题后,才又拿出一根,恭敬地递给王拐-子。
整个过程,充满了仪式感和侮辱性。
王啸天面不改色,自己也点了根烟,烟雾模糊了他的脸,也掩盖了他眼底的寒意。
“说吧,穆大海那个老东西,让你来干什么?”王拐子吐出一口浓烟,根本不给王啸天开口的机会。
“王大哥,”王啸天身体前倾,声音平静,“钢铁厂的穆厂长,托我给您带个话。您高抬贵手,给厂子,也给西大街几千号人,留条活路。”
“留活路?”王拐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王拐子让他们没饭吃,是他们的荣幸!他穆大海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我谈条件?”
“是是是。”王啸天顺着他的话说,“所以厂长托我给您送点茶水费,两万块,孝敬您和各位大哥。”
他把厂里给的协调费,一分没留地报了出来。
“两万?”王拐子撇了撇嘴,把烟头在地上碾灭,“行吧,钱我收了。事儿……我也给你办了。”
王啸天一愣,没想到这么顺利。
他连忙从怀里掏出用报纸包好的两万块钱。
一个小弟上前接过,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层层打开,仔仔细细地点了一遍,然后才交到王拐子手上。
王拐子拿起钱,在鼻子底下闻了闻,脸上露出陶醉的表情。
“王哥,那没事儿我就先走了。”王啸天起身。
“等等。”
王拐子的声音突然变了,又尖又细,像一把锥子,“钱,我收了。事儿,也可以办。但是……”
他嘿嘿地笑了起来,那笑声,让人汗毛倒竖。
“我这人做事,讲究个‘圆满’。光收钱,不圆满。”
“那王哥的意思是?”
“我听说,”王拐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里充满了戏谑和一种变态的兴奋,“你现在是西大街的‘天哥’了?威风得很啊。连刘猛和孙老五都栽你手里了。”
“都是虚名。”
“不,不是虚名。”王拐子摇了摇头,突然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王啸天面前,“我王拐子最喜欢看人威风。今天,我就想看看,你这个‘天哥’,到底有多威风。”
他端起桌上的一杯酒,直接泼在了王啸天的脸上!
冰冷的酒液顺着王啸天的头发和脸颊往下淌,浸湿了他的衣领。
“你他妈……”大胖瞬间就要暴起。
“别动!”王啸天低喝一声,制止了他。他只是抬手,默默地抹去脸上的酒。
“哈哈哈哈!”
“天哥,这酒好喝吗?”
“大哥敬的酒,能不好喝吗?”
满屋子,都是肮脏的狂笑。
王拐子很满意王啸天的反应,他用那串佛珠轻轻拍打着王啸天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钱,我收了。但你这个‘天哥’,得给我个说法。不然,我今天收了你的钱,明天道上的人还以为我王拐子怕了你。”
“那王哥想怎么样?”王啸天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
“简单。”王拐子指了指自己的皮鞋,“把我这鞋,舔干净了。这事儿,就算彻底圆满了。以后,你在西大街当你的天哥,我在北郊当我的王。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王拐子,你别欺人太甚!”大胖怒吼道。
“欺你妈!”王拐子身边的一个手下,猛地一脚踹在大胖的肚子上,大胖闷哼一声,连退了好几步。
“操!”王啸天再也忍不住,双眼赤红,腰间寒光一闪,一把尖刀已握在手中,举刀就要上!
“别动!”
一声爆喝,从他身后传来!
紧接着,一个冰冷坚硬的金属圆管,狠狠地顶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我看谁敢动!”
“谁动,就崩了谁!”
另外两声暴喝同时响起。
王啸天的余光瞥见,在王拐子的身后,两个瘦得像鬼一样的家伙,手里,赫然举着两把黑黢黢的土制猎枪!
枪口,正对着他们。
冰冷的杀意,瞬间笼罩了整个房间。
王啸天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顶在自己后脑勺上的,是第三把!
这帮亡命徒,居然有火器!
大胖也傻了,他看着自己手里的菜刀,第一次感觉这玩意儿如此可笑和无力。
王拐子很满意他们的反应,他后退一步,重新坐回沙发上,用他那条没瘸的腿,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椅子,指着王啸天,用一种病态而狂妄的声音嘶吼着:
“操你妈的,给老子,跪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