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死寂得能听见血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刘猛怕了,一种从骨髓里渗出来的、冰冷的恐惧。他混了这么多年,见过狠的,见过不要命的,但从未见过王啸天这样的。
那不是混混的狠,那是一种被逼到绝路后,彻底撕碎了所有规则和底线的疯狂。老实人的爆发,往往比恶棍的叫嚣更致命,因为他们不懂“分寸”,他们的世界里一旦崩塌,就只剩下玉石俱焚。
“……天哥,你开个价。”刘猛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只要我能做到……我都认。”
王啸天缓缓放下铁管,但那股山岳般的压迫感丝毫未减。他不是杀人狂,他要的不是刘猛的命,而是要彻底打碎他的胆,剥夺他赖以为生的一切。
他看着刘猛,像在看一件物品,平静地吐出一个数字:“两万。”
刘猛的瞳孔瞬间瞪圆了,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
也难怪他这副表情。八十年吉林市的万元户都是数的,就是让他刘猛卖屁股卖的兜不住粑粑也不值这个价啊。
“王啸天……”刘猛的声音干涩无比,“你疯了吧?你家那破房子?那房子一千块都不值!两万块?你这辈子见过两万块钱长什么样吗?”
“废话真多。”
王啸天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他毫无征兆地再次抡起铁管,这次,目标不是受伤的腿,而是刘猛那条没受伤的左腿!
风声呼啸!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病房里。
“嗷——嘎!”
撕心裂肺的剧痛如同潮水般涌来,刘猛的惨叫只吼出半声,就两眼一翻,疼得直接昏死了过去。
“猛哥!”
“我操,这他妈是真往死里整啊!”
小流氓们发出一阵惊呼,却依旧没人敢上前。
王啸天看了一眼像死狗一样瘫在地上的刘猛,又用脚尖踢了踢旁边不知死活的麻子。他缓缓转过身,冰冷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缓缓扫过墙角那群瑟瑟发抖的乌合之众。
瞬间,全场鸦雀无声。
“都他妈给老子听好了!”王啸天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千斤的份量,“回去告诉你们猛哥,三天之内,两万块钱,送到我家里。少一分,我就把他第三条腿也给打断!”
说完,他把带血的钢管往袖子里一塞,转身就走。
“呸!狗-杂-种!”大胖还不解气,朝着昏迷的刘猛啐了一口浓痰。他走到门口,正要跟出去,却突然停下脚步,盯住了那个叫粪球的小弟。
“你……你想干啥?”粪球被他看得心里发毛。
“刚才骑车过去送信的就是你吧?”大胖的脸上,又露出了那种憨厚又狰狞的表情。
“是……咋了?”
“没……没有啊!不是我!”粪球吓得连连摆手。
“去你妈的!”
大胖懒得再听他狡辩,手里的镐把带着风声就砸了下去。
砰!扑通!
粪球抱着脑袋就倒了下去,在地上嗷嗷叫着打起了滚。
“再看到你跟刘猛混老子见你一次打你一次!”大胖丢下一句狠话,这才心满意足地跟着王啸天走了。
……
王啸天这一手“先下手为强”,其实是一场豪赌。
他赌的是人心。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他一个窝囊了一辈子的软蛋,一夜之间,变得又硬又横又不要命。这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狠劲,直接把刘猛这帮外强中干的纸老虎给镇住了。
回到自家那片废墟前,许艳还没回来。王啸天让大胖先走,自己则推着车,沉默地走向老丈人家。
院门虚掩着,还没等他进去,就听见里面传来许艳冰冷而决绝的声音。
“钱,我不会跟你们借。我来,只是告诉你们一声,从今往后,我跟王啸天,是死是活,都跟你们许家再没半点关系!”
“你他妈说什么浑话!”一个尖利的男声响起,是许艳的哥哥许冰,“你翅膀硬了是不是?王啸天那废物马上就要被人砍死了,你还护着他?当初让你嫁给刘拐子你不听,非要跟个穷鬼!现在好了,马上就得当寡妇!”
“闭嘴!”许艳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压抑许久的恨意,“当初要不是你们收了刘拐去两千块钱彩礼,逼着我嫁给他那个五十多岁的老流氓,我会跟小天走吗?我认了,我跟小天是穷,可他拿我当人看!不像你们,拿我当货卖!”
“我打死你这个不知好歹的!”许冰怒吼着,伴随着一阵桌椅碰撞的响动。
王啸天推门而入。
他看到的,不是许艳在哭泣,不是她在挨打。
她手里拿着一把剪刀,死死地对着自己的脖子,双眼通红,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母狼。她的对面,许冰和她父母都白着脸,不敢上前。
“你们再逼我,我就死在这儿!”许艳的声音在发抖,但眼神却无比坚定。
看到这一幕,王啸天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他什么也没说,走过去,从许艳手里,轻轻拿走了那把剪刀。他的动作很柔,不带一丝强迫。
许艳看到他,紧绷的身体瞬间一软,眼泪终于决堤而出,却倔强地没有发出声音。
王啸天将她拉到身后,目光平静地看着许冰。
“大舅哥。”他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以前,我穷,我窝囊,你们看不起我,我认。但从今天起,她是我王啸天的媳妇,谁都不能动她一根手指头。你,也不例外。”
“你……你他妈还敢来?”许冰看着王啸天,色厉内荏地叫道,“你死到临头了!”
王啸天没理他,只是他拉起许艳的手,转身就走。
“王啸天,你站住!你把话说清楚!”身后传来许家人的叫嚷。
王啸天头也没回,他将许艳扶上自行车的大梁,迎着夜风,蹬车远去。
车轮滚滚,碾过坑洼的土路。许艳靠在王啸天宽阔而坚实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劫后余生的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
“小天……我们跑吧,去南方,去哪都行,离这里远远的……”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刘猛不会放过我们的。”
王啸天没有回答,只是将车蹬得更快。风声在耳边呼啸,吹干了她的眼泪,也吹散了她心中的恐惧。
她突然发现,身前的这个男人,不一样了。他的背影不再佝偻,他的心跳不再慌乱,他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是烟草,是血腥,还有一种……自由的味道。
“小天?”
王啸天突然低声笑了起来,然后,他迎着风,放声高歌。唱的是一首谁也听不懂的、不成调的歌,充满了粗野和狂放。
“……脚下的路,身边的你,管他妈明天是风是雨……”
“你疯了?”许艳愕然。
“没疯。”王啸天停下歌声,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一口,咧嘴笑道,“我只是想明白了。以前,我活得太累,总想着别人怎么看我,总怕得罪人。现在,家没了,什么都没了,反而什么都不怕了。”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将整个世界的空气都吸进肺里,然后畅快地吐出。
“媳妇儿,从今往后,咱们就这么活。”
“怎么活?”
“爱咋咋地,咋他妈痛快,咋他妈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