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何窈叫了辆马车,一行人跟着卫子夫向西而去。拐进文化街北面的一条街又走了一会儿,卫子夫停在了一处大院前。
我看院子的方位好像离老三味很近,便笑着问是不是。
“老弟好眼力,这可是咱做捕快的基本功,上哪儿都得先摸准地形。”卫子夫一边叫门一边道,“我和老三味老板姜沉述老南是邻居,两家院子正好背靠背,还打通了一道门走着方便。”
我恍然,怪不得他这么快就到了西江阁。想起姜沉述憨憨的笑容,我不禁赞“老南是条好汉!”
卫子夫也深有同感,“老南是文化街的奇人,他要是行走江湖的话,名人录里少不了他的位子!”
卫子夫的浑家并不是练武之人,却极是好客。加上两口子无儿无女,内心可能早把窈窕姐妹当女儿看。林曦也是个乖巧的人,相处下来很是融洽。
安顿好三位姑娘,卫子夫叫来了姜沉述。院子里藤蔓架子下的石桌上,摆着鲁大嫂煮的一大盆盐水毛豆和切的整整齐齐的卤口条、酱牛肉,姜沉述也带了七八只酒糟蟹来,卫子夫把一坛珍藏了好几年的特酿女儿红敲开,三人把酒言欢。
“老弟,你一出手就不简单。”卫子夫呷了口女儿红,“你还不知道吧,那乌承班在江湖名人录里排名四十四,是武林的成名高手,就算贵派的冯骥才长老来也未必能留下他,嘿嘿,却叫你们师兄妹给杀了。还有你在老南铺子里制住的那个使叉子的叫钱江,靠着那把裂虎叉也挤进了名人录。好么,名人录里的人一下子死了俩,你们秋实剑派这回可是大大的风光了。”
姜沉述插话道:“老鲁,我可没听说乌承班和钱江有什么交情,他俩一个岭南一个岭北的,走到一块可不是什么好事。”他嘴里塞满了毛豆,话听起来就不太清楚,而就是这短短两句话的时间,他面前又多了一小堆毛豆皮。
市井多奇士。从姜沉述甩出那两道鸡汤开始,我就知道他绝对不仅仅是个卖馄饨的,他憨厚的外表下隐藏着怎样的实力恐怕连卫子夫也弄不清楚。“老南,你说得不错,我虽然不知道乌、钱之间有什么关系,但从我和师妹身处两地却同时遭到攻击,而钱江被擒后服毒自尽这两件事看,他们恐怕有严密的组织,背后很可能有更厉害的角色在指挥策划。”
卫子夫赞许的点点头,“老弟说的有理,不过,你们秋实剑派到底惹了何方神圣,让人使出这么大的手笔来?”卫子夫的话虽然有些调侃的味道,可脸上却现出一丝忧色。
“难道是云漫天?”,我头一个便想到了他,张口就说了出来,却立即暴露了我江湖知识的贫乏。
“我怎么看老弟都不像是个江湖人”姜沉述歪着脑袋看我,“也不像捕快。我总觉得第一次到我铺子里的那个公子哥的样子比较适合你。”旁边卫子夫提醒道,“老南,他的腰牌可是真的。”
“不是老弟你偷的?”看我摇头,他叹了口气,“这乌承班也死的糊涂。论江湖地位,云漫天差阎祁钩不少,云漫天不过是个淫贼,乌承班手下可是有一群牛头马面的很有些实力,云漫天指挥不动他。”
听到淫贼两个字我心里一阵犯忌,“老南,拜托你以后形容云漫天的时候在淫贼前面加上下三滥三个字,这样我心里才能平衡,因为我也是个淫贼。”
姜沉述和卫子夫都是一愣,继而又都哈哈笑了起来,“难道淫贼也分三六九等吗?”
那是,就像大家都卖鸡丝馄饨,你老三味的就比别人高一筹。
“是这样啊。”姜沉述有些明白了,“看你小子领着三个花不溜丢的大姑娘,就知道你即便不是淫贼也好不到哪儿去!”,姜沉述笑道。
【何窕】“南大哥!”正巧何窕端着一盘炒泥螺出来,听了不由大发娇瞋。
姜沉述的嘴里立马塞满了豆子,卫子夫替他解围,“何窕,你来得正好,大叔问你,这半年你们窈窕双玉惹了什么厉害仇家了吗?”
【何窕】“云漫天!不是我惹了他,而是他惹了我们秋实剑派!师兄和我就是在找他替王师姑报仇!”
卫子夫和姜沉述忍不住对视而笑,你们师兄妹还真是心有灵犀呀。除了他,还有谁?
【何窕】“能算个人物的,‘银燕子’董长海这个坏蛋算一个,不过他已经被我和姐姐杀了。”
何窕乘机拉了个板凳坐在我身后,【何窕】“还有前几天在兖州才伏法的‘银蛇君’谢遭,那是我师兄擒住的,其余的都是些小毛贼,不值一提。”
董长海是祭“窈窕双玉”名号的第一个成名武林人物,不过那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鲁、南二人都很清楚,但听到谢遭的名字,脸上都有些讶色,“谢遭已经伏诛了?那小子可滑得很。”看何窕点头,姜沉述笑道,“好家伙,转眼间恶人榜上就少了三。老鲁,我看你这岭南第一神捕该拱手让贤了。”
虽然兖州和衢州相距不过一天的脚程,却因分属浙江、北京两大布政使司,情报交流便不那么通畅。我看谢遭的消息都还没传到这里,心中一动,“鲁老哥,凌云阁掌门贺寒在兖州被人暗杀了,您知道吗?”
卫子夫正端起酒杯往嘴里送,闻言手蓦地停了下来,酒顿时漾了出来;姜沉述一下子把嘴里的豆子全吐了出来,失声道:“什么?”
看到他们震惊的样子,我才知道我低估了贺寒的份量和事情的严重性。在留园,似乎每个人都比我先知道贺寒的死讯,他们在面对我的时候,已经消化了贺寒死讯带给他们的震惊,窈窕如此,议事堂里的那些人也如此,这就让不了解江湖的我产生了错觉。
在我眼里,万事通的江湖名人录里那一百个江湖名人的名字不过是一个个的符号而已,我并不知道每个名字后面的故事,也不清楚为了在名人录上能提高一级江湖上会流多少血、死多少人。
排名四十四的武功肯定比排名六十四的高,乌承班就比谢遭费了我更多的力气,不过,在我心目中,这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对于这些用不了五招我就可以解决的所谓高手,我实在没有兴趣去了解他们,就像已经站在了泰山之巅,谁还会关心山下那些小山包的高高低低呢?
我见到的唯一高手是梦湖盟的盟主卓礼,他只用目光就让我感到了诺大的压力,自然是高手,也让我知道江湖名人录并不是一堆废纸。北尘和政屿的武功看起来也很好,北尘枯荣相济,精华内敛,而政屿锐利的如同一把出鞘的剑,可我知道,真的打起来,我有七成把握击败他们。
卫子夫和姜沉述的表情一下子让我想起了我一直忽略的一个事实,击败一个人和杀一个人是决然不同的,卓礼可能会击败我,可他绝对杀不了我;我能击败北尘和政屿,但要杀他们也很困难,因为逃跑总容易些。
“能把贺寒这样的好手杀死,要么是名列十大的武林绝顶高手,要么是像今天这样的暗杀,而暗杀者也要有相当的实力。”,姜沉述斟酌着词句道。
“是暗杀。”卫子夫从最初的震惊中清醒过来,很快得出了结论,“十大中没有人有理由杀贺寒。凌云阁是开镖局的,和几大门派的关系都很融洽,又没有什么野心,不会引起十大的杀机。”他停了一下,苦笑道:“如果连贺寒这样的高手都能被暗杀的话,我看江湖上恐怕要人人自危了。”
姜沉述叹了口气,“如果贺寒的死和今天的暗杀有关联的话,那就更可怕了。”姜沉述显然明白了我提起贺寒的目的。
【何窕】“师兄,他们真的会有关系吗?”何窕把身子靠近我,声音里颇有几分担忧,我知道今晚的暗杀让她有些恐惧,心里一阵怜惜,便轻轻一带,让她靠住我的后背。卫子夫和姜沉述看在眼里,却都作出一副视而不见的样子。在他们眼里,我和何窕是很匹配的一对儿,虽然那个林曦似乎和我更亲密,但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份属平常,姜沉述自己就一妻一妾,对我的行为自然不会在意。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可惜没看到贺寒的尸体,要不对比一下杀人者的手法,倒是能看出很多问题。”,卫子夫手一扬,杯中的酒已化作一道银光飞洒出去,“唉,可惜了一条汉子!”卫子夫脸上流露出来的沧桑让我对江湖的残酷又多了一分认识。江湖岁月催人老,如果江湖都是风花雪月,人又怎么会变老?
【何窕】“哼,肯定是桃花坞!”,我背后何窕忿忿道。
“不会的,”还没等我把从政屿那里得到的情报告诉何窕,卫子夫已经断然否认了这种可能性,而理由竟和政屿的一模一样,我这才想起来,最后两次对桃花坞的进剿本来就是少林和武当联手做的,卫子夫出身少林,又是蠡舟湖属地衢州府的总捕头,对桃花坞的了解恐怕更为详尽。
“人死在梦湖盟的地头上,又是卓盟主的挚友,梦湖盟恐怕要倾全帮之力缉拿凶手了。”
我应道,“不错,卓盟主还遍邀武林各大门派协助追凶,不过我拒绝了。秋实剑派人丁单薄,经不起折腾。”
卫子夫的脸上有些不以为然,姜沉述却赞许的点点头。
何窕小声道:【何窕】“师兄,会不会是梦湖盟因为咱们拒绝了它而下杀手?”可能她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没等说完就咯咯笑了起来。
卫子夫哈哈一笑,“你这丫头倒也敢想。卓盟主好面子,你拒绝他,他肯定不高兴。不过,如果因为这点事儿,梦湖盟就下了杀手,那它离灭亡也就不远了。卓盟主是聪明人,怎会干这样的傻事!他要是知道你们遭人暗杀,心里恐怕比谁都着急呢,没准儿还惦记着派人保护你们哪。你们要是不明不白的死了,梦湖盟说不定还要背上黑锅呢,江湖人言可畏啊。”
何窕有些不好意思,【何窕】“我也知道不可能是卓盟主,可究竟是谁呢?”
敌人把活的线索都掐断了,对手究竟是谁,就连卫子夫这个经验丰富的老江湖兼捕头都毫无头绪,“等我手下弟兄的消息吧。乌承班和钱江好歹是个成名人物,走到哪里都会引起别人的注目,就先从他俩身上找线索吧。”卫子夫解嘲的笑了笑,“不过,这几天大家倒是可以睡个安稳觉了。因为不管对方是谁,一下子折了乌、钱这两把好手,不仅要心痛一阵子,而且绝对出乎对手的意料,没有万全的计划他们是不会再出手了。再说调整新的攻击部署也需要时间。只是,”卫子夫叹了口气,“到底能好好的睡几天,只有天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