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厅的看门老头上午就交接去了汽车站，曹二狗带着武云龙来上工。接待他的是个头发有些长的文艺青年，模样斯文，但说话干脆利落：“二狗的朋友是吧，可靠就行。你主要负责收票，卖票的窗口在旁边，规矩我就不多说了，简单得很。这地方有点乱，你只管收票，别多管闲事。碰见不讲理的，别硬撑，看你也不像个愣头青。就这样吧，我还得去检查乐队，还有一小时就开场了。”他递给武云龙一个红色袖套和一个挂着塑料牌的夹子，上面还拴了把小钥匙，说完就转身忙去了。
曹二狗凑过来，用手肘捅了捅武云龙的腰，低声说道：“记住，叫他张哥，文化馆的，承包了这舞厅。他姐夫在公安局，罩得住这里。人嘛，好色得很，我有时候也帮他打打下手。”说着，脸上露出一副猥琐的笑容，和刚才的严肃模样判若两人。
武云龙忍不住笑骂：“你还不是一样好色！”
曹二狗勾住他的肩膀，拍了拍：“唉，你还不懂……”说完，便一溜烟地跑进了舞厅里。
武云龙无奈地笑了笑，把红色袖套套在右臂上，又把塑料牌挂在左胸前。顺手抓起门口桌子上的一顶没有徽章的老式绿军帽戴上，开始认真打量起这个他从外面经过无数次，却从未进来过的舞厅。
舞厅的门脸不大，是双开门，比茶馆的木门要新一些。门上用红色人造革包了海绵，钉上铜钉，显得厚重而豪华。武云龙的任务很简单：八点一到，打开门，推开门口的小桌子，开始验票。
舞厅内部的面积其实并不大，顶多两三百平方米。里面的光线昏暗，中心悬挂着一个贴满玻璃片的旋转灯球，四周还有几盏带色片的射灯和霓虹灯，地面是水磨石的，靠墙摆放着几排桌椅。天花板上挂着一些塑料花草，乱七八糟，倒是符合县级舞厅的“标准配置”。远处有个小舞台，张哥正带着几个人检查乐器和灯光，曹二狗早已不见了踪影。
舞厅其实是文化馆的一部分，利用馆外朝街的门面楼改造而成。楼上居然是文化馆的图书室，这倒是个意外的惊喜。武云龙看了看时间，才七点不到，后门开着，他便锁上前门，溜上楼去看看。
武云龙从小就爱看书，这习惯来自他的爷爷和父亲。即便是想当个有想法的“混混”，他也觉得看书是成功的一部分，更是自己生活的一部分。能在图书室旁边上班，对他来说简直是意外之喜。
小县城没有什么专门的大图书馆，文化馆的这个图书室虽不大，但藏书量也有几千册，远比武云龙家里的书多得多。晚上只有期刊室开放，武云龙仗着手臂上的红袖章，堂而皇之地走了进去。看门的阿姨用奇怪的眼神扫了他一眼，但也没说什么。
武云龙在期刊室里转了一圈，发现主流的杂志几乎都有，不过只能在这里看，不能借。想借书得白天来，还得办借书证。武云龙找了个打毛衣的阿姨问清楚，得知只要带一张一寸照片就能办证，心里乐开了花。翻了几本杂志后，他心满意足地下楼，准备开始工作。
工作确实简单。八点一到，舞台那边就开始播放音乐，都是些《猛士》《荷西》之类的迪斯科舞曲，震耳欲聋。舞厅里的射灯晃了一下，意思是可以开门了。武云龙推开门，拿起小印章，开始收票。每收一张票，就在人家手背的虎口处盖个章，据说这是为了防止逃票。
不到八点，穿着时髦的男男女女就陆续出现在舞厅门口。各种招呼声此起彼伏，卖瓜子的、卖汽水的、卖甘蔗的、卖香烟泡泡糖的小贩们也一瞬间冒了出来。武云龙心里第一反应是：“楼上的阅览室估计没法看书了吧？”
来跳舞的多是街头混混、工厂的年轻工人和待业青年，偶尔还能看到几个穿得比较正式的中老年人。看到这些人，武云龙有些奇怪：“他们是来跳老年迪斯科的？”
女青年的比例也不小。毕竟，在这个小县城里，舞厅是为数不多的娱乐场所。那些稍微有点姿色、喜欢跳舞的姑娘，吃完晚饭后都往这里扎堆。有面子的姑娘自然有人买票带她们入场，没面子的就三五成群地自己买票进去。她们还甜甜地对武云龙说：“小兄弟，别把印泥盖太多了，回家不好洗。”
这些甜腻的称呼，让武云龙这个第一天上班的小伙子有些不好意思。
当舞曲真正开始时，武云龙才发现，原来每段激烈的迪斯科之后，都会有几首慢节奏的三步、四步舞曲。此时，男女们便会搂抱在一起，在舞池中央慢慢摇晃。
那些穿得正式的中老年人，显然是冲着这个来的。迪斯科的时候，他们多半坐在周围的桌椅上，等到慢舞一开始，他们便生龙活虎地起身，邀请女孩子跳舞。其中有几位中年人舞步轻盈，双肩平稳，手臂柔和，脚步轻巧，颇有几分绅士风度。
这些中老年人显然是舞厅的老顾客，找他们跳舞的女孩子还不少，甚至得排队。很多女孩子跟着他们学舞步，毕竟年轻小伙子们只会在迪斯科的音乐中乱扭，根本不懂这些礼仪舞步。
武云龙站在门口，撑着桌子，看着舞池里的景象，若有所思。这是舞厅教给他上的第一课：礼仪、气质、风度和品味，这些东西无论在什么场合、什么时间、什么环境，都不会过时。关键在于如何运用。
正当武云龙看得入神时，忽然听到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喧哗声从远处传来。他下意识地转身，准备收票，却在喧闹声中听到了一把熟悉到骨子里的声音：“你说的那个妞怎么还没来？不会是放我们鸽子吧……”
这声音，武云龙再熟悉不过了——正是前几天把他打得爬不起来的城西苏娃！
武云龙的第一反应是伸手去抓桌子底下的书包，手指微微颤抖起来。他知道，这不是恐惧，而是战斗前的兴奋。
战栗的兴奋！